《记者职业很神圣》
秋和小注:今天是第20个记者节,我想起曾经和令人敬佩的著名记者范敬宜同志一起工作过8年,他当时是经济日报总编辑,我是一个普通记者,他是一位亦师亦友的忠厚长者,在与他交往中令我受益匪浅;他是一位著名的优秀记者和新闻教育家,而且诗、书、画俱佳。我8年前出版的一本书中收入以《与范敬宜一起工作的日子》为题的长篇纪实作品,现选取作品中一篇短文《记者职业很神圣》刊发,以飨读者。
1986年3月,范敬宜同志由国家外文局局长调任经济日报总编辑。当时,经济日报社在王府井大街277号办公,这里原来是人民日报社旧址。当年10月下旬的一个周末,我和老范上夜班,版面确定好后,我们随便闲聊,他和我讲了一件当年向往当记者的往事。
他说,那是1975年10月,他已经下放到辽宁建昌县6年多了,正借调在县里工作。他当时和县里组织的一些人去山西大寨参观学习,返回途中路过北京稍作停留,大家住在北京郊区的通县。他几经周折找到了一位住在城里的大学同学,聊了一会儿,天渐渐黑下来。他因自己的身份心有顾忌,谢绝了同学的留宿,执意返回住地。但赶到长途汽车站时,已经错过了去通县的末班车。他便溜溜达达走到了长安街,又到了天安门广场,走过大会堂门前,还围着人民英雄纪念碑转了一圈。他抑制不住地心潮激荡,边走边看。接着他来到王府井,走到了人民日报社的大楼前,就是我们现在工作的这座大楼。这是他心目中的圣地。他仰望着大楼,许多窗户亮着灯光。他不禁在心底感叹:灯光下工作的人们该有多幸福啊,可惜对我永远是个梦想了。
他在人民日报大门口两旁的阅报栏前徘徊了两个多小时,借着灯光反复地看阅报栏里展示的当天报纸,不知不觉已到半夜。寒风袭来,有些凉意,他无处可去,便坐无轨电车来到北京火车站,在候车大厅里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,歇一歇。由于太累和乏,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朦朦胧胧间被吵醒,原来一个值勤的车站工作人员用脚踢他:“起来起来!别在这儿睡觉!”于是他赶紧爬起来,就像那些“盲流”一样躲开,另找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,直到天色发亮才赶回到住地。
老范平静地说,当时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,咱们坐在这里办报多幸福啊!我当时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能够进到这里面当一名普通的编辑记者,该多好啊!可是我认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有这种幸福了。所以我一直很看重记者这一称呼,觉得记者是一种很神圣的职业,是一种崇高的荣誉,要格外珍惜。
范敬宜很珍惜记者这一神圣职业,在日常工作当中总是以一位普通记者的身份出现,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都冠之以“本报记者”,有时为了工作需要甚至署笔名。他为人宽厚和蔼,以诚相待。他刚来经济日报时我们都称呼他“老范”,显得很亲切。偶尔也有人称呼他“范总编”,以示尊重。数日后他便和我们说,今后就叫我“老范”吧,直呼我名也行,不用叫我范总编。后来他还在一次编前会上郑重其事地重复说过这样的话。自此报社里人人对其直呼“老范”,沿袭至今,不再改口。连我给他送审的稿件或报纸大样上也是写着“请老范审阅”。
我和老范一起上夜班的机会比较多,因为我们部门负责的《星期刊》是周日出报,周六晚上上夜班。一般情况下,其他副总编辑一人值一个月夜班,到周六夜班时老范值班,以替换其他副总编休息。老范是一位很透明的人,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我从他的口中,断断续续地知道了有关他的一些故事。他在“文革”中被下放到辽宁建昌县的一个偏僻小乡村,和乡亲们一起劳动,雨天一身泥、晴天一身汗,抬肥、担粪、挑尿样样都干,干得一点儿不比农民差,连村里监督他劳动改造的农民都说,“数老范干得最好!”老范笑着对我说:“其实我那时还不到四十岁,和你现在差不多,只不过老干力气活,风吹日晒的显得苍老一些……”在那段日子里,范敬宜最大的心愿还是当一名编辑,为农场出墙报,他喜欢用文字记录火热的生活,表达自己的感情。他办的墙报受到大家的欢迎,他的文字表达水平受到大家的肯定。
1971年,40岁的范敬宜,在公社办的一个“打击经济犯罪”展览中撰写了文字介绍,其扎实的文字功底引起了看展览的县里领导注意,被临时抽调到县里参加教育展览。后来,建昌县县委副书记张化成发现了他的才华,千方百计把他借调到了县农业办公室工作,发挥他的长处。他此后跑遍了全县各个公社和大队,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。当时,县委的许多文件和重要报告,都是他撰写起草的。直到改革开放后他才重回到报社当记者。在那段离开新闻界十多年的岁月里,他的写作功底不但没有荒废,反而有了很大长进。这为他后来成为舆坛擎旗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比如,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农村改革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,但当时社会上也有反对之声,认为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修正主义路线。刚回到《辽宁日报》工作的范敬宜被派去调查采访,因为领导认为他在农村待的时间长,比较了解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情况。
范敬宜去自己曾经下放的地方认真调查采访后,写了《莫把开头当过头》。文章中有一句经典的话,“尊重和保护生产队自主权的工作,现在只能说刚刚开头,没有理由可以认为已经‘过头’。”
文章刊登在1979年5月13日《辽宁日报》头版。当时就有人指责“文章中的观点有问题。”还有好心人悄悄告诉他,你可能又要惹大祸了。范敬宜心中也有些忐忑,因为从历史的经验看,讲真话未必会有好结果。3天后的5月16日,正在建昌县某村采访的范敬宜,突然收到县里一位宣传干事的“情报”:“今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广播你的文章了,人民日报在一版头条转载,还加了很长的一段编者按!”当时,范敬宜的第一反应是“完了!又闯祸了!”他赶紧搭乘一辆卡车赶到县城收听新闻重播。他听到播音员用铿锵有力的语调播送人民日报的编者按:“……作为新闻工作者,要像辽宁日报记者范敬宜同志那样,多搞一些扎扎实实的调查研究,用事实来回答那些对三中全会精神有怀疑、有抵触的同志。”听到这里,范敬宜百感交集,禁不住热泪盈眶……
(上图为范敬宜与本文作者在金融时报社座谈时合影。摄于2008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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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读史札记
三、游踪履痕
四、七彩人生